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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树文的学拳回忆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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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1年春,一天早晨我从二炮大院出来散步,恰好碰上二炮后勤部汪巨同志,闲聊之际他告诉我陈照奎老师在南礼士路公园教祖传陈式太极拳。我们俩一起到了公园。南礼士路公园虽不大,但很幽静,在闹市中能有这样一方净土十分难得。
到公园后,见陈老师正在给学员讲拳,并做示范动作。他的一举手、一投足颇具太极拳深厚的功力,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练陈式太极拳。陈老师精湛的拳艺深深地吸引了我,当时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跟陈老师好好学拳。

陈老师正在讲一路83式,已讲了三分之一拳式,我做了个插班生开始跟着学。当时有20余名学员,陈老师教完拳后,由杨文笏(我们都叫他大杨子)领拳,一遍一遍复习。

我虽然以前练过两年长拳,有点基本功,但学太极拳还是首次,感觉很吃力。陈老师讲拳也能听明白,但一做就不合规矩,浑身僵劲很大,松不下来。多亏汪巨师兄不厌其烦地帮我补习,我有的拳不会练就到老汪家里请他教我(因为我们同住在二炮大院里,非常方便)。汪巨是1970年下半年学拳,一路83式打得很熟练。他为人正直热情,朴实厚道,拳练的也好,动作舒展大方、身法中正,深得陈老师真传。在他的帮助下,我逐步跟上了进度,我从内心十分感谢汪师兄,没有他的帮助,我很难坚持下来。1989年我请陈瑜师弟很汪巨师兄来丹东传艺,略尽地主之谊,此是后话。

陈老师教拳细致入微、一丝不苟,语言生动形象,一听就能明白。比如讲“虚领顶劲”,他说:“你想你头上的小辫子叫人给拎起来了,你就不能低头,不能左右歪斜。”然后他拿起一件衣服,用手握着衣领提起来,衣服自然下垂,他说:“顶劲领起了精神才能提起来,全身才能放松,像这件衣服顺顺溜溜、毫不受力,这是太极拳第一要义。”他讲“六封四闭” 双手下按动作,就像京剧老生捋胡子那样,非常形象,一听就记住了。在讲缠丝劲时,根据学员的资质不同分门别类进行讲解。既讲清以顺逆缠丝为主导的进缠、退缠、里缠、外缠、上下缠丝、左右缠丝、大小缠丝、左顺右逆、右顺左逆、双顺双逆等十六对缠丝对应关系,又把十六对缠丝归纳到两种基本缠丝劲:一是掌心由内向外翻转的顺缠掤劲;二是掌心由外向内翻转的逆缠捋劲。这两种劲在太极拳中贯穿始终。陈老师讲:“顺缠时以大指领劲,意注大指肚,其余手指不用管;逆缠时以小指领劲,意贯小指肚,此全是意念。”陈老师的大小指领劲讲得清楚明了,一听就懂,一做就会。这是对深奥的太极缠丝劲深入浅出的诠释,是传播陈式太极拳的一大创举,功不可没,为后学开启了简捷方便之门。所以我练拳近四十年,时刻不敢忘记陈师的教诲,行拳时以大小指领劲练好缠丝劲,走出立体圆,达到周身完整一气。我刚练拳时由于对“放松”理解有误,出现手腕软塌现象,陈师发现后及时给予纠正,他讲:“松不是软,松不是送(送给对方),腕子软塌易被人制住,劲不能达到四梢,出现断劲现象,这是练拳中的大毛病,必须加以解决。”

当时有的学员练不会,自己不努力,却埋怨陈老师保守,没有把诀窍教出来。陈老师知道后说:“我手把手教你,你都不会,我有什么保守的。”然后他给我们讲了一个200元钱的故事:有一天,有十几个人围了一圈,同时看到地上有200元钱,大家都没动。这时,其中一人向前把钱拣起来,揣到了兜里,他得了200元钱。陈师通过此故事喻示,十几个人同时听老师讲拳,有的心不在焉,有的不求甚解,只有一人认真听讲,专心领悟其中道理,尚能举一反三、触类旁通,最后这十几个人中只有这一个人得到了老师讲解的要窍,实实在在地把200元钱揣到兜里。

陈师武德高尚,堪称楷模。拆拳需发短劲时,让我用手臂护住胸部,从不直接推胸腹放短劲。就这样陈师推我手臂发短劲震动胸部,使气血向上翻涌,喉咙似有东西堵住,喘不上气来。陈师试发下采劲,轻握我的右手腕,由轻到重,突然向下一采,顿时脑子形成两三秒种空白,呆若木鸡一般。陈师讲:采劲手上若没有分寸很危险,不让我们随意用此劲。

陈师拿法劲道精妙堪称上乘,他拿住对方手指,即可控制全身,使之不能活变,成为“板儿”。这与外家拳擒拿不同。外家拳擒拿以反关节硬压制服对方,使之就范。陈师的拿法在你不知不觉中被拿住,完全是拿劲路,没有任何疼痛之感,想反抗又反抗不了。学员被拿住后,喊一声“有了”,陈师立即松手,手上有分寸,火候掌握恰到好处,从不伤害学员。

陈师在讲解“三换掌”拳式的拿法时,让每个学员都来试试劲。只见他用右手轻握对方手指向怀里带,同时用左手托住对方肘部前送,走出对拉劲,立即控制了对方的劲路,使之进,进不了;退,退不掉。不论你力气多大都使不出劲来,只能乖乖就范。有的学员不解的问:为什么拿法在您身上好用,一用一个准,我们怎么一用就不好使,拿不住对方?陈老师耐心解释说:那是你功夫没上身。太极拳拿法不光是手上劲,需要把周身劲集中于一点,特别是要用好腰劲才能拿住对方;另外,拿法必须将对方手引到自己的方圆圈里,达到我顺人背,才能拿住对方。如果在对方方圆圈里去拿,是拿不住的。拿之前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图,要顺对方之势,借对方之力,让对方在不知不觉中,舒舒服服被我拿住。你们以后要互相多练练,熟能生巧,功夫才能上身。陈老师将拿法的要窍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我们,你怎么还能说他保守呢?

南礼士路公园各门派练拳的很多,进门左侧有十几个人练大成拳,每天练站桩。小树林有个李老师,教徒弟练太极五星锤。有一天练完拳,李老师和我谈起陈发科先生当年不为人知之事。

那 是在1953年,全国武术比赛大会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行。全国各省的知名武师云集北京,展示各自拳艺风采。为了避免武师之间因交手造成伤害,大会明令禁止赛会期间相互过招比试。山东一位练螳螂拳的武师,因慕陈发科先生的盛名,找到陈发科先生提出要切磋一下武功。陈发科讲大会有规定,不允许比试武功,但山东武师执意要比试。当时李老师在场,他当年16岁,是大会工作人员。经商议后,决定等比赛结束,运动员和观众都退场后再行比试。

退场后,场内只剩陈发科先生、山东武师和李老师他们三个人。陈发科与山东武师在场内约两米距离相对而立,陈发科先生站了个不丁不八的步子,两手自然下垂,说了声“请进招吧”,山东武师一个箭步冲上来,右拳直奔陈发科先生面门打来,陈发科不躲不闪,两手微上抬,只见山东武师双足离地、仰面朝天,身体横飞出去,越过看台护栏,“嘭”地一声砸在看台的座椅上。山东武师惊魂未定,急忙摸摸自己的身体,哪儿也不疼,毫无损伤,这才定下心来,从看台上走下来,双手抱拳向陈发科先生深深鞠了个躬,转身离去。李老师讲:陈发科先生出手太快,我就在跟前,也没看清他如何把山东武师腾空打出,真乃神技。

有一次,一位外地拳师来北京南礼士路公园找陈照奎老师推手,当时我在场,有幸见到全过程。外地拳师身高马大,搭手后急于求胜,双掌快速向陈师胸部推来,只见陈师身微下沉,卸掉对方来力,接着用了一个前肩靠,对方“蹬、蹬、蹬”一连退了七、八步,一屁股坐在地上,把对方发出去一丈多远。以前听说太极拳可以把人打出丈外,这回是我亲眼所见,我相信了,这才是太极拳的真功夫。

1978年7月,我从二炮文工团转业回到丹东市委宣传部工作。1979年因公出差回到北京,办完事后,我第一件事就想到南礼士路公园看看,想见见朝思暮想的陈照奎老师。真是天遂人愿,我到公园后一眼就看见陈照奎老师坐在柿子树下休息,手里握着个大烟斗,两鬓已露出白发。

他看到我很高兴地问,怎么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?我告诉他我已转业到丹东。陈老师听说我工作安排的很好,很高兴。说:你打一段拳我看看。我调匀气息,将一路拳从头到尾打了一遍,陈老师看过后高兴地说:好,有进步。二炮就你和老汪坚持的最好。我说:我开始学拳时是老汪带我练拳,对我帮助很大。陈师说:你现在比老汪练得好。我知道这是陈师鼓励我,让我今后更加努力练。他问我:你今年多大了?我告诉他我39岁了,他接着说:架子不用打那么低了,打中架吧(我原来一直打低架)。从那以后,我就改打中架了。
回丹东30多年,我的腰腿没有任何损伤,我现已近古稀之年,打拳仍步履轻灵,毫无滞重之感,我非常感谢陈照奎老师,他为我练拳、养生指出一条阳光大道。

这是我最后一次见陈老师,我一生都不会忘怀。作为一名太极拳爱好者,能遇到这样的好老师真是太幸运了。

赛后与北京陈式太极拳协会的同道在天坛举行联欢活动。全国24个省市的太极拳选手纷纷下场表演太极拳。北京陈式太极拳协会会长冯志强老师在场,观看了我演练的陈式一路83式太极拳后,讲了三句话:你练的是照奎架子;内劲不错;动作再开展一些。冯老师话虽不多,但落地有声,对我这后学给予很大鼓励。

1981年5月7日,陈照奎老师不幸因病在焦作去世。噩耗传来,我心中十分悲痛。陈式太极拳一代宗师,中国武林一代巨星陨落了。但陈师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我们心中。我将继承陈师遗愿,努力推广传播陈式太极拳,为全民健身做出更大贡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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